【蕲春文艺】散文两篇/张仲明
散文两章
●张仲明
母亲的手
母亲今年五十八岁了。她老人家的一生历尽磨难,饱尝辛酸。年轻时候的一头秀发已经斑白。特别是她的那双手由肥嫩白皙变成了枯瘦苍黄。在我的记忆里,铭刻了难以磨灭的印象。
母亲的手是勤劳的。我从能记事起,就没有看见那双手空闲过。无论是白天黑夜,还是寒霜雪雨。农家主妇既要操持家务,又要参加田地生产。每逢过时过节,一般人忙中有闲,可母亲到了深夜还有事情可做。白天磨粑,晚上蒸粑。手哪里空闲过。
记得我读初中的时候,一个隆冬的星期六,北风凛冽,水瘦山寒。我放假回家,下午克制着寒冷上山砍柴。吃了晚饭就早早地躺下睡觉。可被条冰冷,叫人望而生畏,不得不哄住弟弟睡脚头。待我从甜蜜的梦乡回来,则发现幽暗的灶房里,我母亲坐在地上(只垫了一只扫帚),左侧放了一盏煤油灯,前面放着簸箕,在聚精会神地切红宇藤。那被风吹得摇曳的灯光,就像黑夜中的幽灵让人寒颤。母亲全然不顾这些,还是一个劲地切呀切。瞌睡来了,母亲就把眼皮扯一扯。我激动地抬起头,看了看桌上的马蹄钟,时针正指向凌晨一点。子夜时分了,万籁俱寂,只有母亲的切猪草声有节奏地响着。进入梦想的人们也许正在编织幸福的梦。我眼见母亲这一举一动,不能自已,一骨碌爬起床,轻轻地走到母亲身边,温情地按住了菜刀。母亲却和蔼地说:“现在剩下的不多了,等我切完,好作明天的事。”我无言以对了。只得接过她的菜刀用心的切起来……
这以后,我总是留心观察,发现母亲没有哪一天不忙到深更半夜。我可怜她,可是又不能接下她那繁重的担子,只有发奋学习,才能有所慰藉。
母亲的手不但勤劳,而且十分灵巧。谁曾想,母亲在做姑娘的时候,用他那双白嫩的手编织了多少少女青春的梦幻。一直珍藏着的出嫁时的花枕头上面,可以看出她的手该多么灵巧。那五寸见方的枕顶有着色彩缤纷的图案。在碧绿的水草边,一对鸳鸯在窃窃私语,多像一对幸福的情侣。另一个枕顶则描绘了在青翠的山峰上,一对凤凰腾空飞翔。然而,在旧时代,在灾难深重的旧中国,又哪有劳动人民的幸福,更何谈少女青春梦的实现。母亲自嫁到我家,只能在贫穷愁苦的生活中挣扎,只能用那双灵巧的手在现实的土壤里耕种和收获。尽管如此,母亲仍能做出可口的饭菜。少许的米饭里掺进红芋丝,吃起来口里甜润;诱人的辣椒掺进红芋管,吃起来辛中透甘。记得我小时候总是穿哥哥的旧裤子,尤其是那件破长褂,穿起来怪别扭的,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管我叫“小地主”,于是不管怎么样我总不愿穿。母亲知道我的心事,无奈长袍改马褂,改作了中山装,前面还搭了四个口袋。如果是黄布,倒真像军干服哩,我穿起来漂亮大方,威风凛凛,气宇轩昂。
于是,我最不能忘怀的就是母亲那双手,她虽然没有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,也没有编织出少女时代的梦境。但她用那双勤劳而又灵巧的手改变了我家的生活,改变了我家所有人的精神风貌。
现在,母亲老了。眼角布满了鱼尾纹,额上镂刻着艰苦岁月留下的印痕,可她仍然不辍劳作。在她食欲减退、举止维艰的今天,仍同父亲一道下地干活和上山砍柴,家务的重担还是落在她的身上。前年的夏天,她砍高岸上的芭茅,因头晕眼花,不幸摔了下去,跌断左手腕。经诊治还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。动手做活甚是不便。可她直到现在还努力克制痛苦,起早睡晚没日没夜地辛勤劳动。
看到这一切,我的心情非常不安。虽然我参加了国家的工作,生活过得比较舒坦,但仍不能使母亲闲下那双手,安度晚年。我经常难过得要掉眼泪。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,她是中国千千万万劳动妇女中的一员;但是,正是这千百万人创造了和创造着中华民族的历史。我用什么方法来铭记母亲的那双手,报答母亲的深恩呢?我只能用语言安慰她,用行动来尽孝道。那就是尽忠于党的教育事业,努力培育祖国的花朵,让千千万万个母亲看到儿女的成长与欢笑。
天国的祭奠
父亲离开尘世十五年。每当静坐沉思的时候,一种莫名的情愫便在心底升腾。父亲,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,一本让我无法解读的仙书,一个影响我终生的魂灵!
小时候常听母亲说,父亲兄弟姐妹五人中,他是老大,只读过一年半夜校,却做了二十多年的小队会计。我曾在无意中看到父亲参加各种会议所做的记录,恐怕现在的初中生也没有如此的水平。父亲一生有两大嗜好:一是爱唱山歌和黄梅戏,二是喜欢听晶体管收音机。母亲常说,父亲十三岁就从事农业生产,并当家过日子。最让人叹服的是,他连续送三个我的叔叔读完小学和初中。那可是共和国三年困难时期,很多人因饥饿而死,父亲却勒紧裤带送兄弟上学,据说每次开学还亲自帮着挑箱子被子柴米油盐到学校。后来,二叔当上大队会计,三叔当上大队赤脚医生,四叔当木匠吃上副业粮,他们后来都把我们这些侄儿侄女当作自己亲生子女一样看待。
小时候又听说,我是母亲从后洼麦田里捡回来的,父亲肯定不疼你,我每次听后都半信半疑。但后来的事实是,父亲从没有给我买过吃的穿的,也从来没有背过我抱过我。就是夜晚突发疾病,也是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连夜送往斌冲卫生所,期间父亲没打照影,出院仍是母亲背着小小的我回家。直到此时,我有理由怀疑我并非父亲亲生!后来我有什么需求有什么困惑都向母亲求助,父亲在我心中若即若离若有若无,更谈不上所奢求的父爱啊!
抱着这样的心理,我告别了困顿的童年时代,踏上了艰难的求学之路。父亲仍像过去一样,早出晚归,有事同母亲商谈,对我一直不闻不问。特别令人气愤的是,父亲对我哥哥那是求必应百依百顺,其菩萨心肠天日可鉴。哎呀,天生我材必有用,天生我材必自立,我一门心思发奋读书。
那是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。我的秋季学期期末考试考得全班第一(那时只考语文算术两门功课),我喜不自胜。放学后,我飞一般跑回家,将大红奖状放在饭桌上。父亲当时正双脚蹲在板凳上,正津津有味吮吸他的精神食粮——黄烟。见我兴高采烈的样子,他便拿起奖状仔细端详,然后慢条斯理地说:“毛主席教导我们说,‘虚心使人进步,骄傲使人落后’。有进步是好事,但千万不可自高自大,目中无人。要知道学习的艰难还在后头呢。”我当时用怪怪的眼神看着他,怔了好半天,又好像冬天里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。这就是父亲在我有生以来所上的第一堂课吧。这堂课可能不亚于法国都德的《最后一课》的份量哩。
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,我当班长,女学习委员比我小一岁。我们勤奋好学,我们志趣相投。我们在天长地久的互帮互学中彼此产生了感情。此事先被好事的同学洞察,后是老师的正面引导。父亲却像长了千里眼和顺风耳,我前脚还未跨进家门,父亲便劈头盖脸地好一顿痛骂:“书读好了还怕找不到媳妇,亏你还是个三好学生。男儿有志在四方,好好读书,别事莫想!”当时真是哭笑不得。
我就读的白水高中便是今日的向桥中学。那时往返学校都是徒步,我们的两只脚当时都称为“十一号”汽车,从家里到学校要翻山越岭二三十里。为了勤工俭学,每次放假都上山自备干柴挑到学校,或者到龙井供销社挑竹床扁担竹枝什么的到向桥,每趟可挣五角八分的脚力钱作为自己的零花钱。看到钱的来之不易,联想到自己家大口阔,我每次一分钱也舍不得用,哪怕是两角钱的汽水和一角钱的“带皮汤”。这些信息父亲到底获悉了,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“人是铁,饭是钢,周日上晚自习打饿肚子怎么行?再说,水太清则无鱼,人太紧则无志,以后可别这样啰!”直到此时我才知道,父亲是疼我爱我的,我并非不是父亲亲生!父亲体弱多病,又忙于小队的生产事务,无暇顾及庞大家庭中的弱子啊。
记得1977年我高中毕业,父亲为我能进小学教民办而忙前忙后并上下张罗。当大队贫协主任代表一级组织传达我被正式安排进村小学的时候,父亲喜形于色,将前两天亲戚看望他的两斤冰糖一股脑儿塞进主任怀里。次年春,我接到了师范录取通知书,父亲便是笑得合不拢嘴,背着我卖掉家里两百斤口粮,将四十元人民币郑重地交给我,作为到校后的零花钱,我当时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。
后来,我参加了国家工作并成家立业,随着生产责任制的推行,分家后我种了两亩薄田。但是,用牛整田我是门外汉。那一天,父亲将犁放在田角,将牛套进去,才将绳索与竹条交给我。可是,牛见我了就往转跑,父亲无奈地叹息着:“畜生也知道你不是种田的,还是我自己来吧。”那时,父亲已过花甲之年,因积劳成疾,一年总有三四个月卧床不起。但身体欠佳,每年我两亩田的用牛都是父亲一并包足。
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,月工资29.5元。一年后转正月工资被美其名曰“咪法索”就是34.5元。分家后我一家四口,柴米油盐、种田种地,赶情送礼,这点微薄的薪水远远不够。父亲看到眼里急在心里,每当农业投资或赶情送礼时我捉襟见肘,父亲便挺身而出,慷慨解囊!
往事如烟,再回首,泪眼婆娑!再回首,泪雨滂沱!父亲,恩重如山的父亲!三十年,风雨兼程!三十年,关爱声声。您,言传重于身教;您,对我竭虑殚精。如果我真有来生,父亲,我会再去做您的孝子,您的后生。
父亲,您在天国还好吗?您此时此刻倾听到儿子的心声吗?如果灵魂能够复活,父亲,我愿陪你走过雨季,走出红尘,父亲!
